芪芷山上，芳草萋萋，本是草長鶯飛的好時節，如今卻哀鴻遍野。草深處，一白衣女子跪在一座墓前，一動不動。正是墨魚，前面的木頭簡單做成的墓碑上，刻著慈母雲佩之墓。娘還是離開了，用盡所有方法，求遍還活著的郎中，還是沒能留住娘。墨魚一臉淒楚卻再也哭不出來，當娘告訴她，墨兒，你爹怕是回不來了。你去京都找少白吧。

墨兒，爹娘只能護你走到這了，剩下的路，是禍，是福都得你自己去闖了。墨兒，若日後你知道些什麽，別怪爹娘。

墨兒，答應娘，一定要好好活著，因為…因為…

娘再也不能說完她想說的話了，墨魚再也無從得知為什麽爹回不來了。只是一夜，她便從一個有爹疼娘愛的孩子變成了孤兒，一切如此之快，快的甚至連個理由都不曾給她。

墨魚的眼睛裏一片死寂，她永遠也忘不了娘的那夜撲向她的情形，她永遠記得娘臉上流下的血的溫度。

她的娘親，她平生最愛的人死在了她的眼前，她的懷裏，聲音幹澀，呼吸急促的告訴她，另一個她生命裏最珍貴的人回不來了。是震驚，恐懼，害怕，難過？幸福快樂的一家人瞬間就剩下她一個人了。從此以後，再也沒人等她吃飯，沒人替她理頭，沒人推她蕩秋千，沒人教她書畫，沒人在她做錯事時訓她。沒有了，沒有了…

顫巍巍的起身，墨魚機械的向山下走去。如今的江城，到出充滿了死亡的氣息，空氣裏，滿是死屍的味道。江城偏南，又是仲夏時節，濕氣繞著城池，整座城便籠罩在氤氳潮氣裏，大災中存活下來的傷者，大多因傷口感染病情加重，才失了性命。娘親，正是…

墨魚一步步走著，眼神呆滯，她腦海裏想的滿滿的都是爹和娘，還有從前的日子。

五歲，芪芷山上，爹背著五歲的墨魚，墨魚手裏是風箏線，娘在遠處含笑看著他們，“飛了，飛了”。“咯咯…”

八歲，“娘，墨兒寫好了”。接過墨魚剛作好的一首詩，娘的眼睛笑成彎月“墨兒又進步了”。爹停下他擦劍的動作，也湊過來看…

十二歲，爹大吼一聲，去暗閣跪著，娘卻心疼的趁爹爹不在，放了她出來，眼睛紅腫，拿來爹爹專程給她買的她最愛吃的新鮮櫻桃。

十五歲，娘替她挽起一頭烏發，“行裏笈笞禮，我家墨兒就是大姑娘啦”。青銅鏡裏，娘淺笑嫣然，背後的爹爹撫須輕點頭……

爹爹，墨魚眼睛一亮。為什麽娘說爹爹回不來了？爹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？娘說要她好好活著，因為…因為什麽呢？因為可能爹還活著？

墨魚突然像找到了方向，她要去找爹爹。可僅憑她一個未出過江城的小女子，天下如此之大，她去哪裏找？對，先去京都找少白哥哥，他一定會幫她的。轉身，朝著娘墳墓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三個頭，娘，我定會找到爹爹，無論哪樣，我都會帶給您確切的消息，我相信，爹還活著。

收拾起裂碎的心，悲痛，成了一種力量。她相信，爹爹還活著。

墨魚悄悄潛到渡口，水位還未降回去，但比起前幾日已經下去很多了。流江裏沒有一只船，她要怎麽過江？眼睛掃過長沁亭，昔日精美的臺榭，如今卻琉璃爛碎，倒塌在一邊。若她沒有記錯，那底下有言少白的一扁小周，那時他為了日日游江，又怕別人弄壞了他的精心布置的舟面，才同墨魚將它藏在那裏的。

墨魚搬開那些琉璃碎片，瓦礫石塊，終於在階下基座下看到了它，還好塌下來的石板橫著靠在旁邊，護住了舟身，否則…

墨魚正要搬開最後一塊石板時，身後突然一聲大喊“什麽人？”

停住手下的動作，墨魚裝作若無其事的回頭，不出所料，身後正是一個穿著胸前寫個大大兵字的人。那小兵看墨魚並不出身，上前一看露出來的船便了然於心，奸笑著說：“本大爺猜的果真沒錯，想偷著出去是吧？呸！想的美，我們冒死前來這鬼地方當差，你們倒好，一個個的想著溜，留著大爺我們替你們受死是吧”？一雙鼠眼賊溜溜的盯著墨魚轉。

墨魚並不理他，看他想耍什麽花招。所謂大災後必有大疫，得知江淮發生地震水災，明夜國國君迅速派人馬前來安置，一是怕災後人心不穩發生動亂，二是怕有瘟疫發生，隨人群流動傳到其他地方。大隊人馬日夜兼程，趕到江城卻未見他們有什麽動作，唯一禁令，江城，只準進，不準出，封城。

傳說領大軍前來的是明夜國人民奉若天神的九王爺夜絕塵，見此幾日，也未見他有什麽驚人的作為。如今見仆知主，手下養著如此怕死之人，那傳言中用兵如神，戰功赫赫的九王爺，怕也是徒有虛名罷了。

看著眼睛滿臉泥巴的女子對他不怕也不求饒，而且嘴邊還露著不屑的笑。這幾日在江城耀武揚威慣了的小兵，哪裏咽得下這口氣，再看這女子背後背著一大行囊，說不定有什麽好東西，趁機撈他一筆。

“放肆，我家王爺早已下令，自封城之日起，凡偷渡者皆是死罪。你膽子不小啊，若是你你能拿點什麽孝敬孝敬大爺我…或許…”，看著說話者一臉的無恥，墨魚不想再與他糾纏，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，只要船還在這裏她總有離開的機會，想著轉身就欲離開。

那小兵一見急了，沒把他放在眼裏不是？上前一步就抓住墨魚的肩，欲搶她肩上的包袱，墨魚一個閃身，躲了過去。小兵惱羞成怒，拔出腰間大刀就想向墨魚砍去，這時，“王爺駕到…”隨著聲音，一個漆黑的身影閃了過來，只一個手指輕彈，就擊斷了小兵手中鋼刀。

那兵一見如此，立時伏身跪地“王…爺…”。

墨魚定睛看向眼前此人，只見他玄衣緊袖，一頭黑發用墨色綢子高高束起，水若眼波橫，山是眉鋒聚，薄唇緊抿，臉色蕭索，玻璃樣漆黑的眸裏看不出任何情緒。他亦看著墨魚，任風吹了長袍獵獵作響。

“大膽，見了王爺還不下跪”！夜絕塵見眼前女子並未有下跪之意，而且她眼睛裏那是什麽，嘲諷？輕蔑？擡手示意部下勿需多言。“你可知？封城之日偷渡，可是殺頭之罪”？夜絕塵聲音並不高，卻冷冷的叫人心驚。

墨魚卻並不害怕，“若我該死，那你這趁人之危斂人錢財的部下，當如何處置呢？”墨魚不急不慢的回問一句，緩緩對上他的眼睛，墨魚竟發現他在笑。只見明光一閃，那先前跪在腳下的士兵已經是身首異處。

血濺到墨魚手上，帝王將相家，還真是人命微賤呢。墨魚暗暗心驚，卻並不動聲色，她不能亂，因為，她要活著。擡頭看著那已將長劍入鞘的九王爺，他俊美的臉上，顏色未變分毫。

“你不想求饒嗎”？再次冷冷的發問，他還沒見過敢這樣盯著他看的女子，並且還敢…嘲笑他。

“求饒有用嗎？”墨魚看著他似笑非笑，緩緩跪下，她太了解他們這些人的作為，征服欲。書上記載了多少君侯為了征服，不擇手段，他們喜歡看別人跪在他們的腳下，他們享受征服帶來的快感。

她跪的，不是眼前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狂魔，她跪的是她餘下來的生命，她要用來尋找爹爹的生命。她不能死！

看著這個不情不願跪下來的女子，夜絕塵心裏微微一震，她是跪下了，可跪的那麽不情不願，她在跪他，卻又不是在跪他。有生以來第一次，夜絕塵為一個女子思考數次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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